Zoltan：欧美制裁俄罗斯，中国受益？

整个2022年3月，有两篇研究报告引起了全球金融市场的注意和讨论。这两份研究报告来自瑞士信贷的一位名叫Zoltan Pozsar的投资策略师，他的论调是，欧美对俄罗斯的制裁，使得全球开始进入了一种名叫「布雷顿森林体系III」的货币秩序。在这种全球的新货币秩序之下，欧洲美元会衰落，而只有中国能够在其中获取主动。

这话要是一个普通分析师讲讲也就算了。但Zoltan是什么人呢？他在加入瑞信之前，在美国的财政部、美联储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都担任过要职，他深度地参与过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期间的应对政策制定，他迄今也还在给G20工作组、G7集团政策制定者和美国政府提供咨询服务，在货币市场里面，Zoltan有不少的追随者，他还被誉为「市场波动先知」。

这两年我们经常听到一句开玩笑的话，叫「中或最赢——中国或成最大赢家」，这个本来是一句自黑的玩笑，但我没想到这句话有一天还能够从一位有美国政界背景的金融家口中听到。

所以，我们先把他说的布雷林顿森林体系III给放一放，先来看一看他关于「中或最赢」的逻辑。请注意，他讨论问题的抓手是全球大宗商品，也就是原油、铁矿石、农产品、煤炭等等这些基础原材料。

你已经知道，俄罗斯乌克兰冲突发生之后，欧美社会启动了对俄罗斯的制裁，这些制裁手段五花八门，从经济到金融都有，比如禁止进口俄罗斯的大宗商品，把俄罗斯的部分银行踢出SWIFT系统，还有冻结俄罗斯的外汇储备等等。

Zoltan说，这些制裁会反噬欧美自己。为什么呢？

因为俄罗斯几乎是所有大宗商品的重要生产国，比如它出产的石油占到全世界的8.4%，它出产的钯金属在全球甚至占到45.6%。俄罗斯的大宗商品被制裁下架了，而全球的需求没有变少，所以，非俄罗斯地区的大宗商品价格就开始出现剧烈上涨。

这还不算，俄罗斯虽然被西方制裁，但它为了自身经济运转，倾向于打折出售本国的大宗商品。有买家吗？当然有。比如有消息说，它的石油从3月以来，已经用20%的折扣卖了600万桶给印度。印尼最近也对俄罗斯石油很动心。俄罗斯石油为什么要打折出售呢？因为它的石油和买它石油的人都要承受制裁的风险，它面对的需求是不稳定的。

这样一来，就使得原本统一的全球大宗商品市场分裂成了两个，一边非俄罗斯地区的大宗商品价格暴涨，而另一边俄罗斯的大宗商品价格暴跌。

这个价格差拉大之后，有什么坏处呢？大宗商品的现货交易者们需要从银行借的钱变得更多了。而期货交易者们，不管他们是做多还是做空，为了应对价格波动也都得追加保证金。追加保证金啊，这不但需要钱，还可能要了一些小商品交易商的命，甚至有可能把一些相关的交易所给牵连倒闭。

而且你知道，大宗商品和货币之间还有一层很奇特的互文关系：货币可以衡量一种商品的价格水平，而商品其实也能反映一种货币的价格水平。有点难理解，我们举个例子，一吨小麦从300美元涨到了400美元，你可以说是小麦变贵了，当然也可以说是美元贬值了。我们经常提到的消费者价格指数CPI，经常被用来当作观察通胀的指标。通胀是什么？就是钱变便宜的过程。

所以，大宗商品的价差给美元带来了压力，也就威胁到了西方世界的金融稳定。金融部分，我们先不解释，我们继续来看Zoltan对中国处境的理解。

Zoltan说，这样一场大宗商品危机，严重程度是类似2008年金融危机的。谁有能力消化掉市场里的价差，让市场价格重新恢复统一呢？

西方央行和西方商品巨头都没有办法兜这个底。因为它们各自服务的主权国家，就是推动制裁俄罗斯的始作俑者。所以，它们没法给俄罗斯商品提供外部背书，否则不就等于对世界承诺说：我来给俄罗斯商品提供稳定的需求，来稳住它的价格。这不就等于打自己主权国家的脸么。

这样一来，西方央行们，就只好在价差里熬着，不得不面对由此引发的通胀。

而能够关闭这种价差的，Zoltan认为只有一个实体：中国央行。

为什么呢？Zoltan打了个比方，很有画面感，叫「因为它是一个可以按照自己曲调来跳舞的主权国家银行」。什么意思？意思是，中国不是G7集团的成员国，不需要跟随G7的集体意志一起制裁俄罗斯。

换句话说，只要中国愿意给俄罗斯稳定地提供需求，那就是在帮俄罗斯商品稳定价格、消除风险。我们以前经常说，中国市场因为规模巨大，以至于可以把它视为一种资源，这种资源的一种重要能力就是提供巨大的购买力。

你看，这次在Zoltan的思考里，这个资源又一次显现了它的价值。我隔着文字都能感受到Zoltan和华尔街那种复杂的心情：你以为你在教训别人，没有想到给自己创造了个巨大的麻烦，这个麻烦你自己还没法收拾，只能仰仗一个你不爽的人。更不爽的是，这个人在替你解决麻烦的过程当中，他自己还能够再赚一笔。

怎么赚一笔呢？Zoltan说，中国可以有两种把地缘战略转化成地缘金融的利益策略：

第一，出售美国国债来租赁船舶，去购买俄罗斯大宗商品。

他这个判断有两个讲究。首先，他认为中国可能会出售美国国债，是因为看到了俄罗斯外汇储备被美国冻结，唇亡齿寒，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外汇储备里面美债的安全性问题。

其次，他之所以有租船去买油这个说法，我猜是考虑到了中国的石油储备能力有限，大概是7亿桶左右，在我们新的石油储备库建成之前，石油再便宜中国也没法大量购买了。但要是把大型油轮当作储备库，支付足够的运费，让它在海上漂着，那不就是也等于间接地扩充了我们的储备能力吗。

如果这事真的发生，对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中国当然是加固了自己的大宗商品储量，也能够控制住中国自己的通胀风险。但是占用了大量油轮，当然会影响全球的航运能力。中国大量抛售美债，也会让美国的长期国债收益率受损，西方就得遭受大宗商品短缺和经济衰退。

Zoltan认为中国的第二个地缘策略是，实行自己的量化宽松，也就是直接印钞，用人民币来购买俄罗斯商品。

这又对世界会有什么影响呢？这就有可能催生欧洲人民币市场，让中国迈出第一步来突破欧洲美元市场霸权。

我们多解释一句什么叫欧洲美元。欧洲美元是一个通称，指的是存放在美国境外各个银行里的美元存款。这些美元虽然也是美联储发行的，但它不受美国境内金融机构的监管，也不受美联储相关银行法规、利率结构的约束，等于说欧洲美元是一种在比美国更大的经济体里，支持全球性的贸易和投资的货币。中国的外汇储备里面就也有欧洲美元资产。

所以Zoltan所谓的「欧洲人民币」，指的也是类似的可能性：人民币在中国经济体之外，成为一个更大经济体的交易货币。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当然会让市场对美元的需求减少，同样也会导致西方通胀，让美国的长期国债收益率受损。

所以，Zoltan对华尔街说，你要是真的相信西方的制裁既能让俄罗斯痛苦不堪，又能不让西方自己的金融和价格不动荡，那你不如去相信一些更离谱的童话。

这就是Zoltan的逻辑：西方制裁俄罗斯，导致西方自己通胀和金融不稳定，反而让中国受益。他认为，等俄乌战争终于结束之后，美元会更加疲弱，而人民币因为有一篮子大宗商品的支持，反而会更加坚挺。

当然啊，这个地方我要插一句，Zoltan对中国的这个判断是一家之言，你当个思路扩展就可以了。人民币可没说过自己要以大宗商品为锚。这里面的不确定性和坏处也很多，比如说最直接的坏处就是，中国并不能掌握石油这类大宗商品的价格。国际商品价格波动大，那就会影响它所锚定的货币的汇率稳定。我们在68讲讲过，要是把本国的空间生态资源开发出来当成人民币的抵押品，相对来说我们更自主可控。

那么，Zoltan所谓的布雷林顿森林III是怎么回事呢？

你肯定知道，布雷顿森林体系指的是美元和黄金挂钩的全球货币秩序，而它在1970年代已经事实上解体了。

这次，Zoltan说，美元没法再给世界提供安全感了，得靠黄金和大宗商品来支撑新的货币信用。而这个新的货币信用就不一定落在美元身上了。等到这场战争和种种变故消停之后，比特币如果还活着，它可能会从中受益。

Zoltan还有一句话非常有意思：「银行可以印钱，但不能印石油或小麦。」我下一讲来给你讲讲他的思路，你来听听看，跟我们一直在说的产能叙事是不是又呼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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