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创科技：怎样冲破工业仿真软件的卡脖子

本来3、4月份我挺丧的：疫情、内需和外贸都很有压力，很多行业的朋友不开心，商业在大世界里也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没那么重要。但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突然从一家工业领域的冷门公司那里获得了某一种治愈。

这是一家创业公司，名叫「适创科技」，这是一位名叫郭志鹏的清华大学的老师离职创办的，它的业务方向听着很无趣，叫「工业仿真软件」，行业里叫CAE（Computer Aided Engineering）工具。但有一天我跟郭志鹏和他的团队聊天，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持续的干劲，也感受到了这股干劲给他们带来的正反馈。这件事治愈了我。

我先给你讲一个我听到的特别凡尔赛的画面：

适创科技这家公司2016年就成立了，但是2019年底才拿出可以商用的软件产品，创始团队自己对这个初代产品都很不满意，只打了30分。

这么一个30分的初代产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做了大量的公开测试和迭代，到了2020年底，团队觉得可以到70分了，拿去给工信部看。工信部一看，评为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到了2021年，适创科技又被北京列入了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名单。

前面这段话听着平平无奇，但它藏着一个暗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适创的目标市场和目标客户，竟然在它的技术还很不稳定的时候，就愿意花自己的钱和自己的时间来陪它成长，等它成熟。可见这个市场饥渴到什么程度。

适创最早在宁波拓展一家做新能源汽车零部件的潜在客户。郭志鹏亲自去的，拿着自家的软件做演示，结果第一轮演示软件就卡住了。

按照惯例，遇到这种局面，双方基本上只能关上电脑，尴尬地道别了。结果，这个宁波客户表现出了非常奇特的宽容和期待。客户跟郭志鹏说：「我们等你们。只要你们把软件平台做到能用，我就下单采购。至于后续的性能问题，你可以持续迭代优化，我们可以等。」

你看，一家起点并不高的初创公司，竟然遇到了苏翊鸣和谷爱凌式的成长环境，你就说感不感人。

等到了2021年底，连同这家宁波客户在内，适创在中国市场上已经攒下了3000多家客户和合作者，其中包括你熟悉的一汽、中信戴卡和这两年崛起的造车新势力们，也包括全球最大的注塑机和压铸机公司海天集团。除了这些大公司，全国各地的小型工业品制造商也有，什么造烤箱烤盘的、淋浴花洒的，都来用适创的服务。

这么些客户都愿意给适创耐心和信心，是因为它们没有自己的经营压力吗？当然不是。那是适创有什么垄断资源或者行政关照吗？也不是。适创所在的工业设计领域，早就已经有了像德国西门子、法国达索系统这样的老牌厂商，在给包括中国的全球市场提供成熟的产品和服务。

那么中国客户们为什么要抛开成熟的供应商不用，去给一家磕磕绊绊的初创公司这么大的信心和耐心呢？

说起来也简单：中国苦卡脖子久矣。而适创的软件产品，刚好是在做一个卡脖子领域的国产技术替代。

所以对中国的工业厂商们来说，花一点时间和成本培育一个本土供应商，来防范被海外供应商卡脖子和釜底抽薪，这是战略级的划算选择。

更巧的是，适创不但软件产品是技术自主的，它连底层算法也是纯血中国制造。前面不是说它2016年成立，2019年才拿出产品，中间花了4年，这4年其实主要花在做基础研发。所以那位宁波客户为什么那么宽容啊？因为他懂行，他知道：这家创业公司虽然软件还很毛糙，但底层的算法说得通、能自主。只要它自己不偷懒，没人能够卡住它的脖子。

说了这么久，适创的产品到底是解决什么问题的呢？

简单来说，它开发了一个云平台名叫「智铸超云」，是用来给制造业企业提供制造工艺仿真环境的。这类软件有一个统称，叫CAE工具，计算机辅助工程工具。

你可别被这些专有名词吓走，我来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它干嘛的了。特斯拉在2021年不是掀起了一个汽车制造工艺的革命么，叫「一体化压铸技术」，意思是，生产汽车的时候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花几个小时去把成百上千个零部件组装成一具车身了，而是可以直接借助超大的压铸机，把高温铝水这一类的金属材料灌进模具里，压铸出两三个超大型的组件，再把这两三个组件组装成一台车身。几分钟就完事儿了。

这样制造电动车，时间、费用和车身重量都能够大幅下降，电动车的续航里程当然也就增加了。所以2021年特斯拉证明了这个技术思路可行之后，中国的新老汽车厂商们也都在纷纷跟进。这样一来，中国的压铸行业突然迎来了新的增长。

而适创所提供的软件平台，就是用来模拟这类的压铸工艺环境的，也就等于说把真实的产品压铸过程给数字化了。厂商们在产品的仿真环境里就能够看到，把原材料如此这般地灌进模具以后，哪个地方容易出现喷溅，哪个地方容易出现气孔，哪个地方容易产生氧化物的杂质。厂商们就能够直接根据这些预判去调整压铸工艺，比如说增加一点左边浇口的进料压力值，或者减少一点右边拐角的冷却速度，通过这些调整来提升最终产品的良品率。

这类的调试动作要是放在真实的生产线上做，那么大一点儿的汽配企业一天就得烧掉几十万的试错成本，小一点儿的做花洒喷头的企业每天也得花个一两万。但要是放在仿真环境里做，这笔成本就都能省下来。这就是工业仿真。

其实想出这种产品和服务思路一点也不难，难的是实现这种服务的底层算法逻辑。

要把一个工程环境给数字化，最难的点是什么呢？是研发一种叫作「求解器」的东西。求解器是什么呢？我们继续来简化理解，它是一种算法系统，用来总结规律的。比如说我们今天有一个需求是要获得50根肥瘦比在3:7的香肠，那求解器的任务不是直接给你50根香肠，而是根据你给出的需求定义，给你反推出一份香肠的菜谱来。也就是说，求解器相当于「菜谱生成器」。

那要模拟一个工程环境，CAE工具的底层求解器要生成的菜谱就不是做香肠的了，而是造航天、汽车和通讯等等行业的组件。这个求解器得知道真实世界里的力学、热学、光学、声学和电学等等规律是什么样的，怎么影响世界的，把这些理解总结成各种复杂的数学方程和物理方程。比如说用高温铝水去压铸一个汽车配件，那么这样一股铝水在流体力学和传热学的规律下怎么运动，它会跟空气怎么样互相作用，它会怎么凝固，在900度和901度之下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把铝水换成钢水有什么不一样，这些求解器都得懂。

这就是为什么适创在做上一层的软件平台之前，要先花4年来闷头研发核心的求解器。一个厨师要是用自己的求解器来生成菜谱，再根据自主的菜谱来做香肠，那其他的大厨宗师就没法卡他的脖子。

所以2018、2019年的适创还没有资本搭理，但现在它已经拿了IDG、红杉等等很多机构的投资，正在计划下一轮引进国有资本。《商业参考》讲过的一家电信巨头也在找它帮忙设计机房散热的仿真方案，我们还没有讲过的一家本土电动车巨头也在找它帮忙做电池产品的检测。适创预计自己2022年的收入还不大，大概在4000万这个量级，但到了2030年，他们推算自己的年收入会达到20亿。

当时我听到这，我的脑子里的弹幕都开始跑《蓝莲花》的歌词第一句了。我还有点不服气，问郭志鹏说，那现阶段对你们来讲，还存在什么发展瓶颈吗？

郭志鹏想了想说，有啊，还不少。比如说国际顶级的CAE公司们，它们的求解器都是很擅长固态力学的，我们的强项还只停留在流体力学，这事儿我们得突破，等等等等。但没关系，我们的瓶颈也还只是复杂而已，不存在理论上的未解之谜，我们只要假以时日都能够突破它。

我又问：「现在大家对外部环境都挺担心的。虽然今天很多的企业、资本和政策都转向了卡脖子攻坚，但你也说了需要时间。你认为中国市场来得及等你们来掌握主动吗？」

郭志鹏是这么回答我的：

2018、19年的时候，我感觉底层算法妥了，我就见了40多个投资人，当时基本上没人搭理我，没有人关心什么是工业仿真。
但是从2020年开始，我们遇到了好几个机遇：
首先，特朗普政府在各个高端技术领域卡中国脖子。这让资本和市场突然转变了态度，觉得适创做的事情有了价值。
其次，特斯拉在2021年开始用一体化压铸技术生产电动车，这个思路，中国的造车新势力们也很认同。这又让压铸行业迎来了风口。它的环境仿真技术也就跟着有了很大的需求。我们的价值又增加了。
第三，汽车厂商们要做的都是超大铸件。这又带来一个变化：以前很多老牌CAE工具都是单机版的，没有搬到云上，超大的铸件他们的单机算力算不动；而我们因为起步晚，我们一开始就是顺应新趋势做的云平台，我们刚好能够支撑这些大规模计算。
第四，中国的中小企业正在集中进入数字化转型期。这对我们也有利。适创虽然不大，但在宁波和苏州也开了子公司，就是因为当地政府和产业园，很愿意我们去带动他们的工业企业做数字化转型。像工信部还把我们的宁波公司选入了2021年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典型案例，让各地都去参考。
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我是想说，就算没有适创，这些大环境的变化也都会发生。但适创先活成了今天的适创，这些变化对我们来说才能够被称为机遇。我这两年甚至有时候在想，只要你一直做，坚信方向，时间到了老天会来帮你。
所以回答你那个问题：今天才做事来不来得及？我不知道。但是要是今天不做事，那来得及你也接不住。

以上，同学们，就是我被一家ToB的冷门公司治愈到了的经过。我不是想告诉你它的算法和技术有多先进，这块我也不太懂，但我很想把我获得的这种提振的感受也分享给你。

2022年以来，我在商业领域见过的朋友里面，能够做到这么笃定又自信的只有两位。一个是上次讲过的郑华玲和她的鼎一投资，另一个就是郭志鹏和他的适创科技。鼎一投资还好理解，不良资产投资行业本来就是逆周期的，它等的就是经济压力和经济下行。

但是适创科技，一家顺周期的工业软件公司，它的确定性却是用自己的时间和主动性换来的。对它来说压力确实存在，但事情确实得做。在他们看来事情做了压力不一定能够被解除，但不做一定解除不了。这是他们触动我的地方，所以如果能选的话，选乐观、选做事。

如果这样的底气逻辑也能够代表我们大多数的专精特新企业，那对中国的整个产业链来说可就太好了。

你身边如果也有意思的专精特新企业案例，请你留言告诉我。

再见。

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公司敞开聊，股票别瞎买。